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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吹皺一池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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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之一族的兩姐妹剖開真心的對話過後,藤姬也不再以橘友雅來試探江雪,而是一本正經地說起來那一個只得中宮定子發來請帖的宴會。

平安京中的貴族素來喜歡設宴,無論什麽名目都能當做理由,賞花、作詩、賞月、祭秋,諸如此類,不勝枚舉。新年這一段時間的宴會更是密集,幾乎所有大貴族家中都會連日舉行宴會,譬如先前倫子夫人以藤原家主母的身份不斷地變換著名目日日宴會不歇,好讓江雪迅速打響名聲。

貴族如此,大內自然也不能落後。

前一代的天皇在一年之初以祈福的名義設了一場宴會,當時雅樂之神源博雅尚在,宴會上源博雅一曲琵琶動人肺腑,恰好在那時,宮外一棵樹上萌出新芽,有人由此附會說是雅樂之神的音樂打動了神明,冬去春來、新芽萌生乃是大吉之兆,更巧的是,那一年真的風調雨順,秋季迎來了大豐收。於是這個宴會就此成了慣例,每年此時,凡有風雅長才的人都會進行表演,也已不局限於音樂,書法、繪畫、香道、舞蹈均在範圍之內,但是,能再次如雅樂之神那般喚來天兆的人終究極少,這一個祈福宴也就漸漸變成了京中這些貴族們一較長短的舞臺。數年以來,在宴會上一舉成名者固然不少,貽笑大方甚至名聲敗盡的人也不在少數,正因如此,這個宴會也就漸漸有了試金石的意味,只有經過試煉的人才能成為公認的大家,而自認技藝頂尖卻不敢當眾表演的人紛紛被斥為沽名釣譽之輩。

江雪聽完了這段描述,恍然大悟。

如果是這樣,難怪定子中宮會特意發了請帖來——大概是擔心她若是並不知道這件事而缺席會被人當做膽怯的表現。

藤原道長那一句“可惜”也是在惋惜少了這樣一個名正言順奠定名聲的機會吧。

“定子姐姐的帖子呢?”

藤姬迅速地從櫃子裏取出一封精美的帖子,小心翼翼地雙手捧給江雪。

“中宮托少將大人將請帖送來,前幾日雪姐姐不便見客,我就先將帖子收了起來。”

“辛苦你了。”

江雪摸摸藤姬的頭才接過請帖,帖子一入手,她嗅到一股淡淡的黑方香氣,心知紙張被熏香仔細熏過,而且這薄紅色應該也是特意挑選的,這都是她曾經告訴過定子的“雪姬喜歡的香和顏色”,而不是定子本人的喜好。

定子……對“藤原雪”還真不是普通的喜愛啊。

江雪自覺如果不是攻略的時候寫情信,絕不會這麽照顧對方的喜好,按照自己的喜好給紙張熏香都可能嫌麻煩,一張白紙就算是不錯了。

請帖內容倒是寫的中規中矩,只是以中宮的名義邀請藤原家的公主參加大內的祈福宴,最好帶上樂器。

“咦?”

藤姬原本為避嫌側身坐著,不去看江雪手中的請帖,聽到聲音才疑惑地轉頭問:“雪姐姐,怎麽了?”

江雪合上帖子,笑著說:“唔……定子姐姐讓我帶上樂器,而不是寫明帶上胡琴……”

“那不是理所當然嗎?”藤姬還以為怎麽了,聽到這麽一個回答就放松地笑了起來,“橘少將今天來其實也是想要打聽雪姐姐恢覆的情況……據說大內已經期盼聆聽雪姐姐的箜篌很久了。自從家宴之後,雪姐姐再也沒有演奏過箜篌了吧?”

江雪一楞,稍加回想,不得不點頭。

“的確……雖然之後也有演奏,不過多半不是琴就是胡琴……”

藤姬笑著低頭,以袖掩面,低聲笑了會兒才回答:“那是自然啊……若是雪姐姐經常演奏箜篌……那就不稀罕了。倫子夫人絕不會犯下這種錯誤的。可是,還有什麽比祈福宴更好的場合讓雪姐姐的箜篌展示在眾人面前呢?中宮一定也是一樣的想法——自從家宴以來已過了一月有餘,又有先前雪姐姐受傷的事……許多人擔心著箜篌將成絕響。若是雪姐姐在祈福宴上演奏箜篌,必定可以一鳴驚人。”

盡管江雪早就知道藤姬早慧,聽到這番話還是給嚇了一跳,在短暫的驚訝過去,她居然不由自主地感覺到驕傲。

如此聰慧的女孩是她的妹妹,怎能不讓人感到驕傲?

江雪在這樣的心情驅使下,笑盈盈地對藤姬說:“既然藤姬已經這樣說了……看來我無論如何也要攜箜篌赴宴了。”

藤姬淺笑著點頭,隨後低聲補充:“雪姐姐的箜篌自然世上無雙……不過,我還是更喜歡雪姐姐的胡琴。”

“哎?”江雪有點驚喜,可又忍不住想要試探藤姬的想法,強壓著喜悅,只微微笑著反問,“為什麽呢?”

藤姬一瞬不瞬地直視著江雪,胸有成竹地笑著回答:“因為雪姐姐更喜歡胡琴啊。”

江雪開心地抱了藤姬一下,歡喜地應道:“是的。”

藤姬突然狡黠地笑笑,歪頭問道:“如果我說是因為雪姐姐的胡琴水準更高,雪姐姐就不會這麽開心了吧?”

江雪嗔了藤姬一眼,搖頭道:“因為喜愛而擅長……沒有人能夠精通自己並不喜愛的東西。一因一果互為表裏,沒什麽區別。”

藤姬卻像是看透了真相一樣,笑而不語,只有滿眼的笑意透露了真正的想法。

祈福宴如期而至,兩輛牛車從藤原家駛出。

出發之前,倫子夫人鄭重地在江雪耳邊低聲叮囑她若是遇上麻煩不要有任何顧忌,藤原家的女兒不容任何人輕慢,隨後讓人將箜篌放進牛車之中,江雪原本還有點迷糊,等她想到平安時代這混亂的男女關系才突然醒悟,這可不是規矩森嚴的華夏宮廷,而是宮中女房能堂而皇之和外臣偷情的平安京,立刻點頭表示明白。

不過,江雪的這種保證很顯然不能令倫子夫人放心。

等到江雪下牛車的時候,她就傻眼了——在車下向著她伸出手、溫和地笑著說“小心”的並非藤原鷹通,而是藤原道長。

江雪整個人都是懵的,恍恍惚惚地搭著藤原道長的手下了牛車,心驚膽戰地跟著藤原道長往大內走,神志朦朧地回想曾經的幾個周目中藤原道長是多麽的不近人情、心狠手辣、冷血殘酷……

從藤原家到大內宮中的這一路,藤原道長都充分做到了一個好父親能做到的一切。

無論是誰,只要看到藤原道長對待江雪時那樣關切和珍惜的模樣,都會清楚地明白這一位權傾朝野的左大臣怎樣將眼前的公主捧在手中。

毫無疑問,江雪這一次的露面遠比先前藤原鷹通帶著她來大內的時候要引人註目許多,而原本心存疑惑的人再也不敢去質疑藤原家的掌權者對這個大唐歸來的少女到底是什麽看法了。

左大臣的權勢便是這一位公主最堅實的後盾和倚靠,只要藤原道長還掌權一日,誰也沒有膽量去承受傷害他最寵愛的女兒可能帶來的後果。

祈福宴上賓客眾多,一直過了小半個時辰,賓客才陸陸續續地來齊,當主位的天皇宣布宴會開始時,幾乎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藤原道長身旁。

江雪緊挨著藤原道長落座,身旁就放置著那一架牽動人心的箜篌。

天皇順應眾人心意,笑著舉起了酒杯。

“今日眾卿同聚一堂,有幸聆聽朕的弟弟深泉、橘少將與藤原家的公主同臺奏樂,請眾卿先飲一杯,為此盛宴慶賀!”

宴會眾人舉杯同飲,隨後更加熱切地看向被點名的三人,視線不斷地在兩位笛子名家和箜篌間游移。

身著僧衣的禦室皇子雖然不喜歡熱鬧,但為了兄長,還是忍耐著不安,離席上前。

橘友雅同樣帶著笛子走上前,看到永泉時微笑行禮,客套道:“能再次與永泉殿下同臺,實在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

永泉握著龍笛,低聲說:“我也很高興能夠與友雅大人一同演奏。而且,今天……”

這一位羞澀的法親王終究說不下去了,只有不住看向箜篌的目光顯露了他未盡的心聲。

橘友雅灑然一笑,笑著走上前。

“雪姬殿下,是否需要幫忙?”

江雪看著面前笑如春風的青年,輕輕搖頭,抱起箜篌走到中央,席地而坐,低聲對兩位同臺的樂師說:“請二位大人配合我。”

橘友雅不禁一怔,隨即笑道:“全聽雪姬安排。”

永泉更是直接呆住,不過他性情柔順內斂,雖覺藤原雪姬的要求突兀,想到三人未曾合奏過,也未先商議演奏樂曲,臨時商談不妥,況且他本人也很想聽聽箜篌的樂聲,欣然點頭。

江雪也不管兩人是真同意還是假同意,反正她在箜篌上造詣有限,並不如二胡那般游刃有餘,讓她以箜篌配合別人的演奏很容易出問題,還不如放手表演。

何況,藤姬都已經那樣說過了,她今天若是不能技驚四座,豈不是讓某些無聊人士回去恥笑?

江雪並不故意吊人胃口,雙手引弦,一陣流水的聲音從指尖流出。

祈福之宴、求取吉兆、冬去春來、萬物萌生。

何妨再往前一步呢?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如畫美景在眾人眼前鋪開,徐徐地現出無邊江景。

莫說如癡如醉的普通人,便是列席的兩位陰陽師也不由露出驚訝的神情。

這不是幻術,卻比幻術更加驚人。

那是純粹的音律的力量,樂師將心中的畫面通過旋律完完本本地呈現給了聽眾。

這正是此刻奏響箜篌的樂師內心世界的一角。

箜篌獨奏了許久,兩個笛聲才先後加入,巧妙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呼應著箜篌的聲音,一起演奏這一曲《春江花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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